“你已经失去了儿女，又将要失去衣服，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李田芳没有反驳，沉默着将过去岁月中留下的一套套制服取出来，一件件认真地熨烫起来。

熨斗一次次地穿越着那些属于他的过去时光，似乎也在熨烫着赵节那烫人的话。

(相关资料图)

壹 文清

时间：公元2228年5月15日

地点：郑城 东部大立体城区 第9区第3街道第6居委会第232号院

郑城的夏天来临这天晚上，法定睡眠的闹钟响起后，文清并没有立即睡着。

她知道，周玉成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话想要问她。

但她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仿佛是一块安静的玉石。

她听见了郑城所有植物生长的声音和昆虫们的鸣叫。

透过床和地板，隐约能够感受到地心深处正在发生的震动，沸腾的岩浆中不断被加入新的未燃尽的金属，它们剧烈地碰撞分离，从中漾起的涟漪层层叠叠，将一种莫名的力量传递给6000公里外的地壳，覆盖其下的土壤、岩石、水体也都感知到这样的讯息，参与到这场从地心开始孕育和萌芽的、剧烈而残忍的生命之旅。

这不像是素云系统发出的指令。这与云，与系统，与她每日生活中所接触的信息完全不同。

平时里所接触的信息，比如通知、汇报、天气、食谱，是经过数道人为加工整理而成的，透露着一些优雅和秩序。

而这些来自于地底的信息，则显得杂乱无序，甚至是粗鲁和野蛮。

各类的深绿、浅绿、翠绿、嫩绿、墨绿刷满了她的梦境，在这片由各种绿色编织成的仿佛是正午时分的光线中，她看见了文春分的身影。

早已去世的父亲，推开院子栅栏的门，穿过“亮丽之笔”，径直走到起居室里，大声叫她的名字，然后坐在沙发上跟她聊天。

他的脸部线条在那一刻变得特别清晰。

时隔很久，当她远离地球0.5个天文单位时，文清依然清晰地记得在这场午夜梦境中与父亲的相逢。

她清晰地记得他问自己的第一句话——“我飞走后，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贰 刘部长

时间：公元2228年5月16日

地点：郑城 市政大厦顶层会议室

郑城夏季来临的第二天上午，在金色市政大厦最高层的会议室中，洁白的地面反射着上午十点的阳光，大厅里的阴影都呈现出钢蓝色的外框。

郑城东部大立体城区第9区第3街道第6居委会主任李田芳，和三十多位与会者一样，被分别安排在空旷的大厅四周就坐，呈椭圆形绕成一圈。

会场中没有他所熟悉茶水杯和矿泉水瓶，因此他无法用吹茶叶、拧瓶盖这样的动作来填充时间。

田芳发现自己长久不穿的这套衣服，和皮鞋一样，它们发出的摩擦声音大得惊人，因此不敢在宽大柔软的扶手椅中扭动自己的身体。

漫长的十分钟等待之后，椭圆形中心位置的地板终于出现了一道四米长缝隙。这道缝隙向两边又打开了四米，乳白色地板中央出现的一个四方形的大洞，一束橙黄色的光线从地板中满溢出来，同时，一个人的身影也从洞口冉冉升起，当他最后站立在地板上时，乳白色的地板又恢复了原状。

这不是3D全息投影图像，是一个真实的人。当这个人的眼睛与李田芳四目对视时，田芳激动得差点哭了出来。天哪！是刘部长！是真实的刘部长！！

距离他上一次看见刘部长，已经26年过去了。

那时的他作为学生代表，与来自全国各地的39名优秀大学生在皇城被接见，当年的刘长青还仅是办公厅一名普通的信息官。

10年前，也就是李田芳还在第3街道办没日没夜维护“知音亭”的那段时间，刘长青升任了宣传部长，虽然常常在新闻节目中看见他熟悉的影像，“但，自己是多么幸运啊，在有生之年，已经两次与刘部长这么近的距离接触！”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出了李田芳的眼眶。

刘部长从8米开外走来，与参会者依次握手，在与李田芳握手后，他特地停下步伐，用裸露在外的手掌，为田芳擦去腮边的眼泪。

“要更坚强些，李主任！还有重任需要你们来承担，”刘部长音量不高，但李田芳感觉那声音直传到身躯里每一个角落，带着暖意和信任，这让他的腿脚不再哆嗦，但大脑似乎难以控制自己的脖子，他拼命地点着头，像一只啄米的鸡。

刘长青在会议中间位置坐下，发表了15分钟的演讲，传达服饰改革主要内容：

“服饰改革特别委员会，已经进行了长达5年的调研和精心准备，这些努力虽然公众，甚至很多层面的行政官员们都尚未了解，而现在，鉴于目前技术的成熟，社会层面上服饰不统一的混乱局面已经可以改变了！

“但是，新技术条件下以智能纤维制成的布料，做成成衣后对于环境感应的效果如何？

在款式上和颜色变化上是否会给居民带来不适应？

这些智能布料是否能够达到自动检测穿衣者心跳和体温等数据，传送给医疗系统，便于更便捷、更有效率地分配国家医疗资源？

这些都是需要在试点工作中去探索答案。

“这一切都是个谜，而我们，包括在座的诸位，有责任把它解开！”刘部长说。

他进一步介绍道，为此特别委员会通过庞大的数据采集和素云系统的计算，在每一个城市选择30个左右的公民委员会（郑城一共有28个公民委员会被选入）作为首批试点单位，在这些试点工作取得一定效果后，再逐步放开扩大。

首批将要试点的是青年生活类着装，在此后，还将进一步完善工作制服类、幼儿保健类等等服饰试点。

“我们的步子不能迈得过大，必须要了解民众对此的真实感受，然后才逐步推广。我要求你们：城一级有关部门和各个区、街道需要提供良好的后勤保障和心理疏导，各个试点居民区的基层干部们，要发挥你们良好、过硬素质，正确引导居民，尤其是青年居民勇于参加改革，与过去夸张、浪费、不科学的着装方式告别！”

在结尾部分，刘长青随即抓取了一段他近期常常在新闻媒体上的谈话：“当今世界和外太空，并不平静，我们内部也有来自地铁区的诸多压力，”

这句开场白说完后，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天空，保持这个手势，固定停留了7秒钟。目的是让所有参会者从大脑中再抽调出所有残存的注意力，来理解他下边的话：

“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看，世界上其他地区还没有对此达成统一意见。我们将要发起的这场改革，是人类历史上几千年文明史从未有过的。具体怎么做，怎么正确理解，需要在座的各位努力。我相信，我们将要开启一次全人类文明最伟大的实践活动，我们将会因此而迈向另一个更伟大的胜利！”

说完这些，刘长青介绍了他的助理——庄绍亮，就是田芳一直注意的那位秃顶的会议记录员：

“从服饰改革特别委员会成立以来，邵亮就一直参与各方面的准备工作，作为我最得力的助理，他将留在郑城参与并指导你们这次试点，希望你们能够团结一致，按时、按量完成这次光荣的任务。”

在庄邵亮起立向大家点头致意时，刘长青一边挥手致意，一边任随机器带动，缓缓消失在地板下边。

他最后一句话继续从那里面传了出来：“过去的历史常常不会因为这样理性的安排而进步，那是因为我们曾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顾忌那些理性的狡黠（cunning of reason），而从现在开始，理性将从后台走向幕前！”

叁 重要决定

直到地板的缝隙闭合上后，参会者仿佛刚苏醒一样，爆发出热烈掌声。

而李田芳却发现此刻的自己已经瘫坐在座椅里，他激动得难以自持，身体各个部分动作都无法正常控制。

最终，市政府办公厅安排了医务飞行器，由机器人送他回家。

东区民政处的王大川处长无比心疼地看着他，分手时说：“小李啊，要工作，也要注意身体，下一步各项政策指示会迅速出台，你的工作任务很繁重，但让我们记住刘部长的指示，希望你迅速投入到这场伟大的事业中来！”

田芳紧紧地握着王大川的手，但脸部已经因为过份激动扭曲的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医务机器人把他的手分开，抬上急救专机的担架上。

李田芳被送回家后，不顾开启了医务模式家务机器人的劝阻，在床上趟了半天，便爬了起来。

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虽然自己和赵节的家并非一级城区的青年家庭，但作为自己辖区的首长，他需要和居民一样，响应号召——他决定将自己所有的各类制服以及毛衣秋裤、围巾手套、袜子裤衩、夹克大衣羽绒服等等等等一切衣服全部都上缴。

他首先要做的是，等赵节下班回来要说服她，“必须要说服她进步，要主动参加试点，不能让她在这场伟大的社会实践中拖后腿！”

插图：阿卡迪亚的牧羊人 尼古拉斯·普桑 1638-40年

说服赵节比他想像的要容易得多。

因为在他们的家里，其实衣物种类和数量最多的是李田芳，包括他年轻时代作为邮差时所穿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各类制服。

赵节愿意配合他的行动，还详细资讯了女士常服关于胸罩设计的细节，虽然李田芳对此也暂时还一无所知，但这让李田芳从心里感觉到一丝温馨。“这么多年了，她终于理解过我一次。”

“这是另一道留在历史脸庞上的皱纹，不，是伤疤。”在听取了田芳给她传达的会议信息后，赵节这么总结说。

但随即，赵节又说到：“你已经失去了儿女，现在又将失去衣服，有什么好高兴的呢？”赵节的话像一盆冷水，李田芳觉得这句话超出了“轻飘飘”的讽刺意味，似乎带着一些血腥。

李田芳没有立即反驳赵节的话，也没有让家务机器人帮忙，自己沉默着将收纳在各个储藏空间里过去岁月中留下的一套套制服取出来，把它们堆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用熨烫板一件件认真地熨烫起来。

熨斗一次次地穿越着过去那些属于他的时光，也似乎也在熨烫着赵节的那些话。

本文为连载小说《光荣之城》第十四集，未完待续。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关键词： 试点单位的青年生活类着装将首先上缴 李田芳用熨斗回忆过去时光 中小微企业融资办法